“现在就采访吗？我只穿了条裤衩……”12月7日，再次敲开彭清林的家门时，他从门缝中探出半张脸，睡眼惺忪地说了这么一句。

因为今年6月13日从西兴大桥上跳入钱塘江救人的善举，彭清林出了名，成为全国闻名的“平民英雄”。在公众视野之外，他还是原来的彭清林。

落户杭州后，彭清林搬了家，与人合租在四季青某老小区里，还特意腾出一个小房间来安顿捡回来的流浪猫。客厅里只摆了一张桌子，桌上胡乱放着水果、快递盒。

“我还是喜欢送外卖。”彭清林冒出一句，“过我觉得自在的生活。”

那一跳前后发生的事，都出乎他的意料

彭清林喜欢跑夜里的单子，当天凌晨才回家睡觉，因此，上午的采访多少有些“打扰”。

“随便坐。”彭清林麻利地套着衣服。他的床边是一台没关机的电脑和一把酷炫的电竞椅，衣柜顶上，一个紫色的长条盒子很显眼，尤其是红底白字的编号“036”。

“里面是亚运火炬啊，兄弟。”彭清林似乎很喜欢用“兄弟”这个称呼，“我本来要捐给老家的博物馆，一直没空回去。”

话音刚落，音响里传出了一声“蓝牙已连接”，然后播放起激昂的曲子。彭清林就在这旋律中，熟练地打开手机，在外卖软件上刷脸认证。在一阵快速洗漱和给猫铲屎放粮后，他抓起头盔就出了门。

当天中午11点，彭清林家楼下的马路边，已经在平台刷新20分钟的他还是没有接到派单。坐在电动自行车上，他看着路上来往的同行，忍不住抱怨：“怎么还不来！”

抱怨过后，彭清林放弃了刷新平台，慢慢走向一家小吃店。“先吃点东西吧。”然而，他刚吃上包子，又想起了跑单的事，不禁摇头，“最近事太多，在线时长不够，肯定又要被扣分了。”

半年前，他也差点“无单可接”。

6月11日凌晨1点24分，杭州有雨，彭清林提前收工回家。天亮醒来看手机时，他才发现自己被系统处罚了，“提前6分钟下线，判定工时不达标”。之后的两天，平台将减少对他派单。

6月13日中午，被罚的郁闷还没散去，彭清林的手机上突然跳出一个佣金36元的“大单”。他整个人都精神了，想都没想就接了下来。可点开详情后，他傻眼了——一部手机，从西湖区送到滨江区。

路途遥远，还隔着一条钱塘江，如果运气不好，骑车过西兴大桥时还可能遇堵，所以很少有外卖小哥愿意配送这样的跨江订单。可对于当时的彭清林来说，只能硬着头皮完成订单。结果呢？当天的西兴大桥非机动车道真的堵上了，之后的事情，大家都知道了。

救人后，彭清林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浑身湿透地回到桥上，骑车继续送单。配送超时，但他没找借口，送达后觉得腰痛，就回家休息了。他没想到的是，就在那段时间里，外卖工作群“炸锅”了，网络上关于他的短视频也“爆”了，媒体“疯了”似的找他。再之后，他获得了各种荣誉和奖励，他的名字成了“热词”。

12月1日，彭清林参加了浙江省见义勇为先进人物表彰大会，荣立一等功的名单上，他排在第一个。

在新环境中，做一个很多人认识的骑手

终于来单子了，彭清林立马进入了状态，骑上车招呼道：“跟上我！”

彭清林工作时有一种“自来熟”的热情。在某小区门口，彭清林问保安：“大哥，送外卖是不是得走路进去？”保安板着脸，点头示意。

“好嘞，大哥！”彭清林还是满脸笑容，“13幢该往哪走？”

保安愣了，因为小区没有13幢。彭清林看了看地址，开始挠头。“哎哟，搞错了！”他掉转车头就走，还不忘冲保安挥手，“谢谢大哥啊！”保安被逗笑了，也冲他挥挥手。

自从搬了家，彭清林接的基本是上城区的单。送外卖的路上，他和同行们一样，找不到地址就问，快超时了就拔腿飞奔，也因此很快熟悉了环境。比如在吴山上送完一单后，他没有按照导航折返，而是自己找了一条小路走。半路上，他突然停了下来，掏出手机拍照：“你看，这里还挺漂亮的。”

送完当天上午最后一单，彭清林突然被人叫住了。“彭清林！又碰到你了！”一个小伙子热情地搂过他的肩膀，又掏出手机递给记者，“来来来，帮我俩拍一张！”彭清林很配合地笑了，还比了一个“剪刀手”。“我也是送外卖的，你可是‘红人’啊！”小伙子拿回手机后，又打开摄像模式，对着彭清林拍起来，“兄弟们，看我遇见谁了……”

送走小伙，彭清林跨坐在车上，耸了耸肩：“我其实不认识他。”

这不是当天彭清林第一次“被偶遇”。2小时中，不算上同行，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人叫住，网约车司机、餐馆服务员、女装店老板，甚至是外地游客。“别人认出我，我也打个招呼，然后接着送外卖，有什么关系呢？”他大笑着说，“兄弟，我又没有偶像包袱。”

当天下午1点多，彭清林在一家面馆坐下吃午饭，算是正式开始接受采访，可他手上一直在发信息：“还有几家媒体下午要来，我把定位发过去。”

回归外卖圈后，彭清林买了一台全景运动相机，平时装在电动车头，记录一些路上的花絮，他的短视频平台账号简介是“杭州市的一名外卖小哥”。尽管如此，他还是觉得，生活是为自己过的，不是给别人看的。他提起了被他救的姑娘，在他住院期间去看过他，可当他得知姑娘想不开的原因，居然和对方吵了起来，吵到最后，两人都笑了。“你结婚是为了自己，还是为了别人？”彭清林当时问了姑娘这么一句。

就在彭清林绘声绘色地描述吵架的细节时，面馆的阿姨一直倚着墙看他。“你是不是那个彭……”阿姨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，“就是那个‘跳水’的。”

“大家都说我长得像他。”彭清林开了句玩笑。

“真的了不起。”阿姨笑得前仰后合，还不忘竖大拇指。

有人点赞，也有人“盯”上了彭清林。有网友在新闻评论区里发出质疑的声音，有些不免“刺耳”；有老板找彭清林直播带货，佣金保底几十万元；有机构想签他，条件随他开；外卖平台公关部门也没闲着，有各种安排。“我要是答应去带货，就被对方‘绑架’了。我为什么要被‘绑架’？”他呷了口面汤，说道，“他们能‘绑架’的只是‘网上的彭清林’，没被‘绑架’的彭清林坐在这里吃面。”

吃面之前，彭清林一共跑了15单，佣金50元出头。

大大咧咧生活与尽责当队长，并不矛盾

如今，彭清林要适应一个新身份。

当天下午3点，环城东路古庆春门附近，“彭清林乐跑小队”的周会开始了。小队是平台为彭清林组建起来的，要求有15名队员，但目前人数还不足，因此，彭清林还特意通过短视频平台找人和他“一起干”。

说是“一起干”，其实队员们的个人绩效和彭清林是不挂钩的。但既然当上队长，有些事情还是要“管管”。有一名“00后”新队员，前一周有4单违规或被投诉，彭清林不得不当着所有人的面“点”他一下：“平台规则一定要掌握，再这样下去，你那点钱都不够扣。”

当天的周会还多了一个环节——天冷了，彭清林从其他外卖站点要来了一批电动自行车把手保暖套和手套，要发给队员们。“只能领一种啊。”他特意交代，“手套没有手机触屏功能，得把大拇指的位置剪掉。”一名小哥领到把手保暖套后立即装到了电动自行车上。“还不赖。”小哥试了试效果后说，“我刚从其他队转过来，他（彭清林）还真有个队长的样子。”

周会结束后，面对各路记者的提问，彭清林透露了一条“劲爆”的消息：“明天去相亲，社区的一个姐姐介绍的。”

第二天晚上，彭清林真去餐馆相亲了。姑娘来自甘肃，在杭州打工，年龄与彭清林相仿。两人聊得挺投缘，彭清林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。姑娘有着西北人的直爽，坦言喜欢幽默的男孩，“就是彭清林这种”。

至于彭清林，他并没有分享对姑娘的印象，只是悄悄说了句：“还要再聊聊看。”